李安再度回到台灣,進戲院謝票,參家總統的邀宴,又參加電影基金會尾牙,這算是今年以來,最好看的新聞畫面。他從日本轉往台灣,雖說有一大堆的行程,但我猜提早和李媽媽圍爐,才是他最大的目的。
李安風塵僕僕趕回台謝票
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金球獎只拿了“配樂”,好多人叫屈,希望提名11項的奧斯卡,能連下三成。其實《Pi》奧斯卡能得多少獎,只是錦上添花,李安早是台灣觀眾眼中的不朽金人,他是一個唯一不把「愛台灣」掛嘴邊,卻又把「愛台灣」執行的最徹底的人。
看完《Pi》好些時日,心中也一直反芻著這部電影,此時票房逼近五億,恐怕寫完這篇時也破了。上檔一個月了,這個時候聊Pi,卻一點沒冷,心熱如李安,真是營造了什麼樣的奇幻世界,可以讓人震盪心靈許久。
李安的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再度寫下電影新頁
很多人跟著結局跑,認為老虎過於無情,頭也不回的走了,網路上大多討論著究竟是哪個故事為真?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發現多數人都寧願相信第一個故事是真的,因為我們看電影時,正是感性的驅使,喜歡一切美好。但這電影除了感性,裡面必須有科學與哲學的思考。
你很清楚,科學邏輯告訴咱們,狐獴無論如何也無法活在那樣的「活體」漂島上,更何況是繁衍成滿山遍野,《獅子王》裡的丁滿就是狐獴,該窩在非洲草原上挖地洞,成天杵著,探頭探腦。這一定會是個充滿鹽分的島,牠們能活嗎?但感性會反問你,為何不能?
狐獴的生活形習性是無法生存在食人島上的 (圖/翻攝自Youtube Life of Pi Trailer )
鬣狗跳出來咬死了班馬,又咬死了猩猩,隨後老虎也衝出來一口含了鬣狗,這過程把觀眾嚇了兩次。既然兩者當初都一起窩在一塊帆布下,鬣狗憑甚麼還有機會衝出來咬死班馬?牠不早該先死在帆布下了。邏輯又告訴我,這點不太對。
幾個片段,已經讓自己完全向第二個故事傾斜。當然,有人提及,那一幕海面靜止如鏡,美如詩畫,認為這不可能,因為大海不可能無浪。於是第二個故事的真實性越來越強,「感性」節節敗退。
其實無浪如鏡的海,我真遇過。當年在海軍驅逐艦上服役,一次護送運補船到前線,錨泊在馬祖外海,等待運補船進入馬祖卸貨。一早我從船艙出來,那一刻,我被海上靜如湖面的水給嚇了一跳,幾個老兵拿起釣竿,正在船舷邊上釣黃魚,魚線入水之處,還有漣漪陣陣向外圈出,這點李安當是真考證過。所以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,這電影給人的想像空間,把人攪了糊塗又糊塗。
靜如鏡的海,確實存在 (圖/翻攝自Youtube Life of Pi Trailer )
會糊塗,就是怕第二個故事成真。
第二個故事中,班馬是那個篤信佛教的中國人,鬣狗是廚師,猩猩是媽媽,Pi自己則是那隻老虎。我揣度背後的影射,想用奉獻信仰、自私仇視、無私包容三者的力量,在人生翻滾在不同階段時,幾種關係總會交錯存在,才能維持著某種平衡。此時,老虎現身啖盡一切,那麼老虎出現,究竟是顯現原形?或是一種釋放?
長期看電影養成的習慣,總自然的看看導演要告訴我們什麼,而看《Pi》的過程,從頭到尾,只發現是自己一直在告訴自己什麼,我們隨著電影深掘自己的心,就像《哈利波特》裡的「意若思鏡」,每個人都只會看到自己想看的部分。
奇幻漂流,人性在陽光與黑洞的幽冥之境漂流著,李安彷彿直接向黑洞裡打著光,把暗黑巨獸給照出了輪廓來,然後一塊請上舞台表演。我看到兩個正在對話的傢伙,一個叫「生存」,一個叫「存在」,恰如兩個不同領域的半腦,被殘酷的拉在同一個海面上對幹,四周環境,沒有「存在」的空間,只有「生存」問題。班馬和猩猩死於鬣狗嘴下,鮪魚追逐飛魚,鬚鯨破海而出,那座如同超大型豬籠草的食人島,準備消化食物,這一切都只有「生存」的戲。
「我思故我在」,存在,是形而上的思考人生,創造個體的價值,人之所以異於禽獸,是因為我們解剖了「存在」的意義,懂得反省,懂得檢視,所以有了「昨日、今日、明日」的觀念。當失去生存時,所有的存在都不存在。
沒有身處那樣險惡的絕境,不會知道潛在自己心底的帆布下有什麼。看懂了,理解了,將「理查帕克」視為「生存」下的原始本能,學習共處。故事,是得用著Pi的「存在」來理解著。數學的π是理性的,信仰是感性的,都和Pi並存著生長,直到此,兩者卻沒一個可以替絕境開路。要不是理查帕克這頭虎,不會激出Pi的鬥志,恐早死在海上,也不會有機會用「存在」來仇視因求生而驅動獸性。獸性讓他脫離死亡,獲得重生。
《阿凡達》讓人看到的電影視覺創造的無限可能,電影的主旨淺顯易懂,就是保護生態,愛護自然環境,文明與傳統並存。而Pi,在視覺效果上,動畫的炫麗繽紛完全不輸《阿凡達》,沉船的壯闊氣勢不輸《鐵達尼》,卻又能讓觀眾心靈上由深處向外解放,看清、解剖、赦免人性的衝突。難怪詹姆斯柯麥隆會如此佩服李安。
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的視覺震撼不輸《阿凡達》 (圖/翻攝自Youtube Life of Pi Trailer )
π是圓周率,是無理數的數列,像極了人性周而復始的尋找、矛盾卻又茫然的循環,想找到一個結束的點,那個點又是另一個問號的開頭。李安像個哲學家,一部部作品,不斷的讓人反覆顛覆自己,一個震盪還沒結束,下一個顛覆已經開始,看他的電影,總能不斷反芻、洗滌、沉澱,周而復始。李安其實就是個π,畫出了人性永遠共存的正反兩極,卻又彼此拉扯的「圓」。李安說,拍完這部電影感覺自己被掏空,迷失又筋疲力竭。是的,他總能掏空自己,觀眾卻被他又一次注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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